所以我说再见

恶龙·上

   

【  伽右生贺  / 23H / 小伽  】恶龙(上)


 神使小(神使 有洁白翅膀)×恶龙族伽罗(龙族 银蓝色龙)

  

  伽罗坐在篝火前。面前是吡噼的燃柴声,山洞外是簌簌纷扬的落雪声。杂音和穿过壁峭的风都拥挤在心脏,顶在喉间化作长长一声吟叹。

  

  他受了伤,自伤口处流出的血在山洞地面上遍布横流,下半身化回龙身怏怏不动的盘卧着,深山风雪里的这一簇火光映在他银蓝的鳞片上,折出幽晦眩目的色彩。

  山野的黑风盘旋在一望无边的夜色里,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。风雪的温度浸透到山洞里,僵木他的皮肉,灼烧他的思绪。

  

  像一点滚烫星火,沿着网脉在脑中燃着,他的视线淹没在烟尘里。

  

  这时一个黑影闪进山洞里,披戴着风雪朝他走来。也许他该被推测被这场冻雪赶到这儿,但不会比此时的伽罗更落魄。

  

  他的银蓝色长发四处披散在地上,像一棵被霜冻打蔫了的兰花草。手肘关节的一点突出尖鳍因为冻裂豁出淡红的里肉,嘴唇苍白的像富裕人家才用的绢丝窗纸。

 

  

  投下的阴影笼在伽罗脸上,他偏偏头避开陌生人带来的昏暗。

  

  “我迷路了。”

  

  伽罗看过去的时候,他的嘴唇合在一起,只露出一点尖牙,仿佛没有发出过声音。

  

  那点洁白的尖牙让他想起的魔族年轻的魔使。神使与魔使熄戈的时候,龙族不被允许站在篝火面前,也不必手舞足蹈。

  

  于是恶龙重新闭上眼。不速之客的表情木讷的像是不在人间。他的目光翻越昕长庞大的龙身,张开的血肉像一道沟壑。

  

  造出一点窸窣细碎的声音,年轻的不速之客朝他走来,脱下的黑貂皮捕网一样,包上他光裸的脊背。

  

  恶龙睁开眼,感到他的视线。漫漫扬扬的火山灰一样蒙覆在身上,带着点无质量的热度。

  

  龙背上的鬃发从腰后蜿蜒到尾尖,像一把漂亮的鞭子,抽打着冰冷的地面。

  

  “你现在能变回人形吗?”

  

  他的腿和脊背一样光裸。像捆柴一样,年轻人把它们捞在臂弯里。

  

  他们在空中升起来,恶龙听见黑暗里挥动的声音响起来。年轻人将他的脊背揽在怀里,他的脊背后面则是一片洁白。

  

  他的翅膀拨开风和雪,有很长的路要走,因为他忘记了路的去向。

  

  恶龙再次睁开眼,以为黑夜已经过去。但四周还是黑蒙蒙的,只听见风雪被拨乱的声音,短暂的,他们的身体没有移动。

  

  灯光照到了他的脚上,灯光从他的脚上很快升起,升到胸口后,他站住了,他的头依然在暗中。

  

  他紧了紧手臂,那种挤压的疼痛使恶龙挣扎起来。于是他又松了松手,他们向下俯冲,光迎着他们的眼睛飞过来。

  

  “你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?”

  “外面天气很差,你不该这个时候飞行。”

  “你错过了晚餐,真的是。”

  “你的翅膀湿透了,刚好有热水。”

  

  好几个人站在下面。年轻人抱着他走过去,于是杂乱的人声围上来,像一片嘹亮的白光,迫使他闭上双眼。

 

  冰晶点点化成水珠,从他的眼睫上滚落下来。他们看见他的长睫闪烁,像雨幕里蝴蝶振动翅膀。

  

  他们失去了声音,他们站在灯光里。灯光照亮他们的头顶,雪花在上面漫漫摇晃,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上面摇晃。

  

  “他好漂亮。”

  

  “你要养他吗?”

  

  “嗨。这样的话太失礼了。”

  

  外面的风雪仍然很大。小心把他放在浴池里。瘙痒沿着热水爬上他的肌理,庞大的龙身填满方池。

  

  他看见那条沟壑沉入水中,他伸出双手把它挽在池边。

  热水不断地溢出滴落在地上,他的手上也满是水。恶龙去看他的眼睛,他也看着恶龙,用暗红色的眼睛。

  

  于是恶龙眼前模糊出现了教堂正上空午夜时分的宁静,有几颗星闪耀其上。

  

  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,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雪。因为这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星期,所以在恶龙伽罗的印象中,晴天十分遥远,仿佛远在他的童年。

  

  天刚亮的时候,他就听见族人的抱怨,抱怨和神魔两族签订的和平协议。他们的抱怨就像雪一样细小而失去方向。

  

  那时候他还躺在床上,他听着朝他门外走来的脚步声。他跳下床打开门。

  

  这个老头满头白发,他被门的打开吓了一跳。伽罗从门后闪出来,于是老头笑起来。

  

  “我们以后都不用打仗了。”

  伽罗那个时候没有说话,他像他脚下的土地一样沉默。

  

  他的友人赶到的时候,伽罗正系起一个包袱。

  

  “我们被编制在龙族之外,所有的武装部门。”他看着伽罗,目光像烧红的烙铁。

  

  “我们都没有了族名,我们需要离开。”伽罗仍然在系起那个包袱中心的结。

  

  “你他妈是个笨蛋!”他说,“没有族名的龙是最低贱的,你不知道?”

  

  “我知道。你们都不想离开。”

  

  他的友人顿了顿言语,朝外走去。“你知道就好,那你快走吧。”

  

  伽罗没能走出龙族边境。他的友人们在族中发动战争,伽罗在边境被截住。

  

  干瘦的老头怒气冲冲的朝他走来。很多魔族神族的士兵跟在后面。

  

  老头用他干瘦的骨头对准伽罗的胸口,打得他肺里发出“嗡嗡”的声音。他看见了一些族人,远远的安静着,像雪地里的麻雀。

  

  后来他躲进山洞。现在灯被打开。年轻人总是沉默着。恶龙的胸肺里破碎,发不出声音。他们的沉默重合在一起,使这里没有人声。

  

  他看见一把小的毛刷在他的鳞片上行走,发出哗哗的响声。他所见过最讲究的妇人,杀鱼也没有这样仔细。

  这把刷子和鳞片使他觉得自己是一条鱼,于是他舒展开,像真正的鱼那样平躺。刷子上沾了海盐,鳞片上满是洁白的细细泡沫。

  

  一只黑猫出现在门口,鱼一样游到他们面前。仰起倒三角的鼻子,朝它的主人喵了一声。宁静就这样被无声瓦解。

  

  黑头发的年轻人打了个喷嚏。黑猫跳上池沿,它的目光和它的主人一样,专注又自然无比。

  

  它的舌头放在鳞片上舔了舔。伽罗并不像鱼,他的鳞片冰冷的宝石一样无味。

  

  泡沫冲进下水道。他被一张巨大的毛巾盖住,毛巾带走了水分。他看见这位有着尖牙的神使张了张翅膀,他的翅膀确实湿透了。

  

  于是庞大的龙身又变回光裸的双腿,一条腿的上面趴着血红的长痕。伤痕太靠近内侧,这使他无法闭紧双腿。

  

  年轻的神使显然注意到这点,于是他托起他的身体,像托起墨迹未干的画卷。他的猫跟在后面,仿佛在追赶将挂高藏起的年货。

  

  伽罗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,它们发出光,柔和又明亮。他的银蓝色长发铺展在床上,好几缕被黑猫抓在爪心。

  

  神使从门外进来,没有发出声响。他的身上散发出湿漉漉的热气,他的翅膀同样湿漉漉的,却没有水珠向下滴落。

  

  他在伽罗的长发前坐下,手里有一张毛巾,像他的猫一样把几缕蓝发抓在手心。

  

  “我    ……”

  

  他发出一声音节,却不打算说下去。像他的猫咪了一声后戛然而止的沉默。

  

  但伽罗坐起半个身子,他张张嘴,声音却从胸腔里发出,像破旧风箱的鼓动,又像骨头摩擦时发出“咯”“咯”的响声。

  

  于是这个年轻的神使懂了,他闭上嘴。他把那些长发裹进毛巾沥干水,和他的皮肤一样柔韧干燥。

  

  一段敲击声在门上响起。神使打开门,伽罗看见一半明亮的笑脸。他听见轻微的耳语,门被关上。

  

  伽罗接过那杯温热的牛奶,丝绸一样滑进喉道。他看见神使的手中拿着盒子。

  

  盒子被打开,里面的膏体裹住了神使的手指。那些带着芳香的膏体补丁一样在裂口上缝纫。他的指尖仿佛下一秒就有音乐流淌出来,他的目光专注又自然无比。

  

  他知道了这位神使的名字,但它无法从恶龙伽罗的口喉中生长出来。这令他沮丧的,像最西边天空底下浮动的海。

  

  神使背向他躺下。他的脊背巍峨的山脉一样起伏。恶龙在那样的山路上走过,那些山路曲折向前,在青黛的水色和雾雨的缥缈中前进,一直伸向天边的寒星。

  

  仿佛山路还在脚下,这使恶龙伽罗双腿沉重的不能动弹,他的身体也正像沉铅一样沉进床褥。

  

  原先他也不是恶龙的。他突然想起。这样的发现使他有些惊奇,像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他的尸体本来应该凝固在冰里,但是他现在在这儿,那么一定有什么东西留在了冰里。

  

  那些长了短了的昼夜朝他奔来。天空总是苍白的,苍白又十分短暂。那些促然的光亮让他什么也看不清。然后他记起来了,他的皮肉被锋利的冰冷豁开。

  

  豁开的动作是那么流畅,几乎和撕开布条一样流畅。有一块长时间舞动风的布料,整天飘摇在他故乡的云里。它也这样被豁开。他真的想起来。从那时起他成为恶龙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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